《零号丧尸》
我和陈默,两个男人,开房了。
在一间电竞酒店的房。
在这里,我们找回了儿时的快乐,不用烦恼工作,更不必担心女友,我们要做的,就是沉浸在网络世界中,没日没夜地打游戏。
几乎就是人间天堂。
很多天后。
我下楼办理续住,推开门,忽然发现,到处都是腐臭的味道。
像是闷热夏天腐烂一个星期的死鱼。
我不禁捏住鼻子。
“谁这么没素质,在酒店吃臭鳜鱼啊?”
没人回答我。
楼道里只有回声。
我走到前台。
肉眼可见的范围内,地板、墙壁、甚至是天花板上,都溅上了污黑凝固的血迹。
我终于意识到,这肯定不是臭鳜鱼的血。
扭过头。
又在门口看到了一只人类的断手。
断口处很不平整,似乎是被猛虎之类的凶兽咬断的。
胃里一阵翻涌。
我好像已经猜到发生什么了。
直到我走出酒店大门。
街道上,车辆连环碰撞,黑烟四起,到处都是衣衫褴褛、浑身腥臭、眼球呈死灰色的人。
我未曾见过他们。
但我知道他们的名字。
“你妈的,是丧尸。”
大腿根忽然涌出一股热流。
我知道,自己已经没出息地吓尿裤子了。
我回到房间。
一边换裤子,一边说:“一个好消息,一个坏消息。”
陈默摘下耳机:“先说好的。”
“好消息是,续住不用花一分钱。”
陈默:“卧槽,还有这种好事?!那坏消息呢?”
我沉默。
他催道:“快说啊!”
“外面……全是丧尸。”
陈默大笑:“哈哈哈哈,难怪,就说这几天怎么匹配不到人。”
我也想跟着一起笑,可是怎么都笑不出来。
走到窗边,拉开窗帘。
“我没跟你开玩笑。”
陈默靠过来,半信半疑地往外看了一眼。
他也笑不出来了。
我们试过报警,无人接听,试过发微博,石沉大海,试过一切办法与外界联系,但都得不到任何回应。
一夜之间,我们就成了全世界最后的活人。
陈默忽然看向我:“来solo吧。”
我:?
陈默:“你忘记了吗?”
我:???
陈默:“好多年前,你自己转发的,说只要世界上还剩10个人,就能开一局DOTA,只要还剩5个人,就能一起打单机,只要还剩2个人,就能solo。”
他得意地看向我。
满脸都写着“我讲了一个超有梗的段子,我屌不屌哈哈哈”。
我反驳他:“不一定。也许幸存者不止我们两个呢。”
他问:“还有谁?”
我有些没底气:“没准小白还活着。”
陈默拍了拍我的肩膀:“你女朋友?我能理解你的心情,但她已经很久都没给你回消息了。”
我怔怔地看着手机。
消息列表里,最后一条消息是“我好像发烧了”。
那之后,属于她的红点,就再也没有亮起过。
我忍不住想象,她一个人在家里,明明是在等我回家,一打开门,却等到了数不清的丧尸……
我不敢再继续想下去。
那时的她,该有多绝望啊。
要是那时候,我能陪在她身边就好了。
“你是不是在想,要是那时候你能陪在她身边就好了?”陈默问。
我吓了一跳:“你怎么知道?”
他又是一脸得意:“咱俩这么多年兄弟了,我还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?我跟你说,要是你没来和我一起上网,现在的你,就是外面缺胳膊少腿的丧尸了。所以别他妈整天后悔了,像个男人一样行不行?”
他的话有如惊雷,一下子惊醒了我。
逝者已逝。
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。
我收起手机:“好。”
陈默:“那我来教你,真男人应该做什么事。”
“什么事?”
“来solo。”
我们把酒店当作基地。
白天,丧尸反应慢,行动也迟缓,我们就出门驱赶、杀死周围游荡的丧尸,再把超市里的食物和水搬回来。
晚上,我们就躲在房间里,一如既往地打游戏。
像丧尸从未爆发过一样。
陈默总是很开心。
在他眼里,世上再也没有比“无忧无虑打游戏”更快乐的事情了。
我不一样。
我总是担心。
因为我的心里还住着一个生死未卜的爱人。
幸福的日子,没能维持太久。
丧尸爆发的第七天夜里。
电力供应忽然断了。
黑暗中,我和陈默同时骂了一声“操”。
我早该想到这个问题的。
整个城市都没有活人了,无人的发电站迟早会断电的。
没有电,超市的冰箱就再也无法储存新鲜的食物,没有光,我们就没办法在天黑时自由行动……我早该想起这件事,提前去准备备用电源的!
“操。”
我满心懊悔,问陈默:“你是不是也和我想到一块去了。”
陈默:“是啊,怎么忽然停电了,游戏还没来得及保存啊!”
我:……
陈默:“逗你的。”
“喔,真好笑。”
陈默:“我想的其实是,该搬家了。前几天去超市的时候,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超市又没老板进货,物资消耗了不会凭空补充,我们只能换个地方。明天天一亮,我们就带上武器出发,怎么样?”
我点点头。
陈默问:“问你呢,你觉得计划怎么样?”
“我点头了啊,你没看到?”
陈默:“伸手都不见五指,我哪看得到你!”
冷汗流了下来。
这么近的距离,我们连彼此都看不见,万一有丧尸潜伏在附近怎么办?
失去现代科技庇护的我们,这么久以来,头一次迫真地感受到了末日的压力。
这一夜。
我睡得很不踏实。
第二天。
我们早早地出发了。
路上全是丧尸。
我们一人拿着一把消防斧,硬是杀出了一条血路,骑上共享单车就跑。
陈默大笑:“真他娘的刺激!”
我回头望了一眼。
“有个好消息,还有个坏消息……”
陈默:“先说好的。”
“丧尸追不上我们骑车的速度。”
“那还能有什么坏消息?”
我说:“有一样很重要的东西没带。”
陈默望着酒店的方向,无数丧尸像汪洋大海一般,正向着我们缓缓涌过来。
他又看了看我,咬了咬牙,道:“那我们再杀回去。”
我们历经千辛万苦,把斧头都砍钝了,虎口都震裂开了,甚至好几次都差点被偷袭的丧尸咬到,最后才有惊无险地回到了酒店。
我拿到钱包,说:“走吧。”
陈默的眼睛里几乎要冒出火:“就为了这个?”
我说:“嗯。”
陈默:“你知不知道,全世界的人都死光了,现在根本用不着钱?”
“我知道。”
陈默揪起我的衣领,咆哮道:“那你他妈知不知道,老子为了陪你拿这么个傻逼钱包,差点把命搭上!”
我说:“对不起。”
陈默喘着粗气,怒目圆睁,高举拳头,恨不得把我揍一顿。
冷静一点后。
他放下拳头,夺过钱包。
里面没有钱。
只有一张小白童年时的照片。
当初,她把照片交给我的时候,说,很遗憾没能和你青梅竹马,白白浪费了许多年的青春,这张照片你收着,它代表了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的心。
我向陈默解释:“以后手机没电了,我就再也看不到她的照片了,我怕有一天我会忘记她的样子……”
陈默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。
转过身去,打开窗户透气。
他说:“唉。你要是能把儿女情长放到一边,我们就不必再多吃这么多苦头了。”
风从窗外吹进来。
我的眼睛在风中睁着。
哽了很久,我说:“可我爱她。”
休整好后。
再次上路。
我们本想找一个丧尸较少、物资又丰富的地方定居,可一路上,走走停停,停停走走,几个月下来,鞋都穿烂了两双,也没有找到满足条件的地方。
到处都是丧尸。
他们就像影子一样,无论我们走到哪,都会紧紧跟随着我们。
“安全地睡个觉”,都已经成了一种奢望。
我们只能像难民一样,睡觉时轮换着把风,稍有声响,就如惊弓之鸟般跳起,然后再神经质地继续逃窜。
又过了几个月。
天气越来越冷。
凛冬将至。
我们遇到了一头奇怪的丧尸。
他的脖子上挂着一块木质牌子。
我本想绕路远离,却被陈默喊住了。
他说:“你看那是什么?!”
“什么?”
我定睛看去。
那个牌子上好像写了很多字。
我还没来得及掏出望远镜,陈默就已经冲了过去,熟练地用斧头砍死了丧尸。
他蹲下去,拨去木牌上的血污,然后伸出手,惊喜地招呼我一起看。
我走过去,也蹲下来。
木牌上写明了他生前的身份。
他说他是一个研究所的科学家,生前一直在研究一个我读都读不通顺的理论实验。
“什么量子力学、什么时间隧道的……这啥意思?”我问陈默。
“你再往下看,往下看。”他的语气里带着兴奋。
木牌上写,其实中国早就研发出了时间机器,只是因为尚未研究清楚“外祖父悖论”等时间悖论,所以生产之后就从未投入使用过。
我惊叫道:“时光机?!真的假的?太魔幻了吧?!”
陈默白了我一眼:“满大街丧尸你觉得正常,这时候你倒觉得魔幻了?”
平复了一下心情,我继续往下看。
科学家说,这台机器就在研究所的地下实验室里。如果这世上还有幸存者能看到这里,希望你能用这台机器回到过去,避免悲剧的发生。
木牌背面,还附带了一张照片。
写着:“零号丧尸,病毒的传染源头。”
北风在我的耳边呼啸。
我打了个寒颤。
陷入久久的沉默。
陈默的喘息声,也越来越大。
忽然。
他腾地一下站起来,握紧拳头,说:“咱们要干就干一票大的。”
我蹲在地上,抬头望向他。
他的眼里好像燃烧起了熊熊烈焰。
我知道。
那团火,是我们失去已久的东西。
是希望。
如今,我们终于在无止尽的绝望苦海中,看到了那么一丝翻盘的光芒。
陈默的声音激昂起来,他大声地说着:“我们有机会逆转一切,拯救世界!走吧,出发吧,我们现在就出发!”
他向我伸出手。
我点点头。
抓住他的手,站了起来。
长途跋涉后。
我们终于在偏僻地城郊,找到了那个研究所。
天气很冷。
但我们热得汗流浃背,腋下都湿透了。
我的心脏,像不知疲倦那样,把滚烫炙热的血液泵到全身各处。
站在大门前。
我紧张得直发抖。
轻轻推开原本就半掩着的门。
里面没有光,很黑。
地上有血迹,但是没有丧尸。
看来里面的人都像那位科学家一样,在自己变成丧尸之前就离开了这里。
我和陈默对视一眼。
一同往里走去。
地下实验室并不难找。
我们只用了大概10分钟,就找到了那扇加厚的密码门。
输入密码。
咔哒一声。
门开了。
屋里是许久未见的人工光源。
还有一台从未见过的巨大仪器,想必就是时光机器了。
和科幻电影里表现得不一样,这台机器很简洁,像一颗纯银的鸡蛋。
操作台也很简单,没有那么多花花绿绿又复杂的按键,只有一个朴实无华的键盘。
陈默回忆着木牌上的操作指导,很快就依靠实验室里独立的电源,启动了时间机器。
鸡蛋发出银色光辉。
我欢呼道:“好耶!你可以坐上时光机器,穿越回过去拯救世界啦!”
陈默还没来得及说话。
外面传来了潮水般的脚步声,以及丧尸们低吼咆哮的声音。
我的心一沉。
完了。
以往我们都很谨慎,无论去哪,都会留意身后有没有丧尸跟踪,这一次我们太兴奋、太大意了,不仅没注意丧尸,甚至忘记了关门!
真没想到。
作为仅剩的两个幸存者,我们竟然会在最关键的时刻,犯了最不该犯的错。
丧尸已经一股脑冲了进来。
我把手伸进裤兜。
紧紧抓着小白的照片。
绝望地等待丧尸扑倒我,然后活生生地啃噬我的血肉。
“你他妈愣着干嘛?!”
陈默发出一声怒吼,音量甚至压过了全场的丧尸。
我回过神来,望向他。
他已经被丧尸包围了。
丧尸们在啃他的大腿,啃他的肚子,啃他的头皮。
血腥味一下子就填满了整个实验室。
陈默的双眼涨红,死死地盯着我,吼道:“你他妈是不是个男人!是个男人就给我滚进去!老子他妈被丧尸咬了都不怕!你还怕那狗屁时间悖论?!”
我连忙坐进了机器内部。
蛋壳缓缓关闭。
外面传来咬牙切齿的痛苦嚎叫。
我问:“那你怎么办?!”
陈默满脸都是血,面目狰狞地朝我喊:“别他妈逼逼了!你回去拯救世界,把那头零号丧尸杀了,老子不就活了!”
蛋壳关闭前。
我眼睁睁地看着丧尸撕碎了他。
而他至死都站在操作台前,拼命为我设定好了目标时间。
白光亮起。
什么都看不见了。
我头痛欲裂。
“丧尸,丧尸!”
“什么丧尸?”小白问我。
黑夜里,我猛地坐起来。
痛苦地喘着气,一时间,有些分不清哪个才是现实。
小白摸了摸我的后背:“你是不是做噩梦啦?怎么衣服都湿透了。”
在她的安抚下,我逐渐恢复了平静。
我盯着她的脸。
这张脸,我曾思念了千百个日夜。
这张脸,也是照片上的零号丧尸的模样。
我深吸一口气,告诉她:“没什么,只是做了一个很可怕的噩梦,梦里……我怎么都找不到你。”
小白轻笑:“那真是太可怕了。不过好在,你现在已经醒啦,欢迎回到现实,也欢迎回到我的身边~”
我紧紧抱住她。
我说:“我好想你啊。”
小白:“你胡说什么呀,我一直在你身边的。”
那一刹那。
鼻头一酸,热泪盈眶。
眼泪差点就滚了出来。
抱着她片刻,我又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,便借口喝水下了床。
走到厨房,轻轻拿起刀。
黑暗中。
眼前仿佛浮现出了满世界丧尸的画面,陈默血肉模糊地操作着系统,用最后的力气要我拯救世界。
握刀的手,止不住地颤抖。
小时候,我曾无数次幻想,自己如果是个英雄,会怎么拯救世界呢?
可真的到了这一天。
我才意识到,自己不过是个普通人。
我没办法对自己最爱的人下手。
女朋友的声音从卧室传来:“我的眼睛好像有点不舒服,看什么都灰蒙蒙的。”
“那你开灯试试?”
“就是开了灯也灰蒙蒙的,我才觉得奇怪。”
我放下菜刀,回到房间,静静看着她。
眼睛发灰,这是前兆。
以我的经验,要不了6个小时,就会变成丧尸。
我吻了吻她的脸,说:“没事,别怕,接着睡觉吧。一觉醒来肯定就好啦。”
小白亲了亲我,侧过脑袋接着睡觉。
我锁死了所有的门窗,反锁了门,又用胶水堵住门眼。
反复确认没人能够从这里出去。
拯救世界这种事,留给英雄去做吧。
我回到床上,抱紧女友,贴着她的后背说:“我好想你,你知道吗,我真的好想你。”
她的身体发热。
笑道:“你又胡说。”
完。